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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字当头

发布于 2021-11-15 09:09 阅读 211

    不知为什么,我生性多愁,内心灰暗,自然见不得欢乐的事,见不得欢乐的人,在我的眼里,欢乐是一场多么无知的表演哪!
    记得小时候,跟着妈妈去看戏,戏是一场苦戏,戏名好像叫《安娃送米》,内容是什么,至今早已忘记,只记得我紧紧蜷曲在妈妈的怀里,泪水一个劲儿地流。戏散了,我的泪也流干了。边上有个摆地摊的老头儿,眉须斑白,脏兮兮的麻布就地平铺在树下,老头有气无力地喊着,“看相点痣喽!”
    我的眼睛大而空洞,时常闪着懦弱忧郁的光,总担心终有一日,会有个怪物把我从妈妈的怀里夺走。我的双眼下面各有一个黑痣,蝇屎一般,真叫人沮丧懊恼。
    妈妈问,老先生,点个痣多少钱?那老头见来了生意,一下子神气活现起来。“唉,我看这个小孩子聪明伶俐,怎么长一双伤夫落泪痣!”妈妈没有和老头讨价,便让我蹲在路边,任那老头儿磨针刺痣。随着一下刺痛,那老头便说好了,并说我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,他已铲除了我伤心的根,以后就会快乐起来了!说得妈妈满心欢喜,我只感到小小的身心果真一下子轻快起来了。
    是我过于苛刻,还是对欢乐要求过高?随着我一日日长大,至今好像没有一件能让我真正开心的事。不过,伤心倒是真的没了,而我的内心对万事、对万物,日惭冷漠。反正我知道那老头儿是骗人的,我不是什么天上文曲星下凡,他也没有铲除我伤心的根。
    今天是我四十九岁生日,以前,除了妈妈记住我的生日之外,没人知道日历里于我有特殊意义的这一天。妈妈死后,当然不会有人给我过生日,大多时间连我自己都把这个日子给忘记了。妈妈活着时说过,忘生好,这样你就永远没有长大。是啊,我一直孤单单地活在旧年里,懵懵懂懂,从未长大。今日,反倒自己记起这个日子,一时,觉得就在一夜之间,我一下子变老了。
    妈妈活了七十九岁。那年,妈妈在病床上平静地说,七十三,八十四,阎王爷不喊自己去。这一般是对那些养尊处优一心想逃避死亡的人来说的,平常人逢九一个坎,意思是说,老年人承受生活的重压,逢九到最重,能挺过去,有希望至少再活几年。挺不过去,多在逢九的年头告别人世。妈妈死在冬天的一天,我无能为力,看着妈妈在病床上挣扎,万分遗憾地回望我一眼,决然而去。
    今天,我满四十九岁了。若我的寿限和妈妈一样,那么,我在这世间还有三十年活头吧。
    我这种人,心中少有敬仰的人,只是有个小姑娘在我记忆深处。那时,教室里,最后一排的两端,一端是我,另一端坐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,叫阿姿。阿姿整日里哆哆嗦嗦,一副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愁眉苦脸相,孩子们都不和她玩,连那长着一双鸡目的女老师都不喜欢她。对于阿姿,也怪我生性孤傲,缺朋少友,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。阿姿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。因为年月久远,阿姿的容颜在我的脑海里早已模糊,她好像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杂乱卷曲的短发,永远穿着一件破旧的花格上衣。那天,阿姿没来上学,放学,我刚一进村,就听人说,阿姿死了,吃下几粒鲜红鲜红的麦粒死的。我记得妈妈幽幽地说,九岁,九岁,一个九岁的小姑娘,心中能有多大的痛苦和忧伤,才会想到死。直到如今,我仍然觉得,一个人坦然地去死,需要有大的勇气和决心呵!对我来说,死,真是太可怕了,只有那些有着高贵灵魂的人才会去勇敢地面对死。苟活的,都是像蚂蚁一样的人!从那以后,我用红色的钢笔水,把几粒麦子也染得鲜红,装在口袋里,时时玩弄,却从不敢把它吞下。
    后来,我渐渐明白,对于蚁辈来说,是无所谓生死的。比如,人们常说的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。这世间,没有人在意一只蚂蚁的生和死,所以,蚁辈,无所谓生,无所谓死,那么,蚂蚁是永生的,阿姿也是永生的。(袁祖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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